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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 弈者何罪

  第十二章 弈者何罪 (第1/2页)
  
  帝座上的天子仍然不言。
  
  满殿文武各自观心自守,人人看着脚尖。
  
  偌大的三清玄都上帝宫,竟然没有第二种声音。
  
  闾丘文月那双落子天下的手,慢慢地下沉。她仿佛不堪那本名册的重量,就此被压弯了腰:“臣蒙天子简拔,受天下信重,自负谋才,欲填沧海。举中央之力,却不能尽功,穷道国府库,而不能全局。以至于精兵名将,丧于一夕。百年积累,吞于狂澜。臣之罪也!”
  
  今日是十分罕见的四大天师都在场的大朝会。
  
  东天师宋淮、南天师应江鸿、西天师余徙、北天师巫道祐,他们在百官之外另有座次,各据一席,端坐在大殿两侧的银河金桥上。以示监督朝务,而超然于外。
  
  天师者,授业天子,为天下守天门!
  
  自有道门起,就是承责现世、显贵诸方的存在。
  
  如今虽不比从前,道国之外,更有列国,道门之外,更有诸宗。但天师的地位,在道国内部,仍是毋庸置疑的。
  
  须知就连晋王姬玄贞,在这三清玄都上帝宫里,也只能在宗室队列里站着。
  
  他可是当今宗室第一人,正儿八经的亲王之爵。
  
  大景丞相自陈其罪,百官无有一声,宗室勋贵都无一言。
  
  而这个时候,身穿金玉错色华贵道袍的西天师余徙,却是起身离席,走下金桥,走到殿中来。
  
  在当代四大天师里面,仅以面容而论,他是看起来最年轻的一个,五官俊朗,面色极好,移步之间,又有一种高贵的姿态。
  
  他就这么横穿百官队列,在天子眼皮底下,走到了闾丘文月面前。
  
  丞相闾丘文月躬身未起。
  
  天师余徙就站在她身前,背对天子而面对百官。
  
  他说道:“若说征卒姓名即罪名,那么不止这些。”
  
  说着,他手持一册,扔在了闾丘文月所捧着的名册之上。
  
  这亦是一份名册,亦是一本血账!
  
  名册与名册碰撞,只有轻轻的一声响。但在这诸方缄声的大殿中,却响亮得过分。
  
  封皮上写着——
  
  《陷亡迷界战士名册》
  
  这是此次靖海之战里,失陷在迷界的斗厄军甲士名册,实额三万两千七百二十一人。
  
  哪怕有姜望竖起星楼指路,有钓海楼支持,齐国放行,还有景国天骄支援,那些流散在迷界的斗厄军战士,还是战死了这么多——事实上也唯有斗厄这样的强军,精锐中的精锐,才能在主帅战死、编制打散、陷落迷界的情况下,竟未全覆。而是化整为零,一支小队一支小队地归来。跨巢跨海,横贯生死,一路上不断地有人战死,不断地有人前行,最终跨越重重阻隔,万人返乡。
  
  这体现的,是具体到每一个战士的兵员素质。是所有坚强意志,汇聚而成的斗厄军的军魂。
  
  昔日大景名将于阙,统御天下第一强军,提十万之众,登中古天路,横压沧海,是何等威风!
  
  十万之数,是斗厄军满员编制,实际出征人数,在十一万人左右。
  
  经由沧海之覆、迷界逐杀,最后从迷界归来的,便只剩一万六千三百六十六人。
  
  一直到昨天,最后一个失陷在迷界的斗厄军战士,才被大罗山的徐三,带回天京城——景国没有放弃任何一个景国人。
  
  但那位青葫载酒的天骄,也断手断脚,遍身负创七十一处,现在还昏迷在医阁中。
  
  昨日征卒尽归,遂有今日之大朝会。
  
  是该对一切做个总结了!
  
  但……
  
  要从何说起呢?
  
  要说景国这些年政通人和,要说被很多人称为“老朽”的帝国正在自我修剪,要说妖界的拓土,要说中央帝国在草原的大胜,要说闾丘文月之所以称名“列国第一女相”的那些政绩么?
  
  还是说一场大败,就倾覆所有呢?
  
  满殿文武,莫有能言。
  
  今日余徙在闾丘文月的罪责上加码,问的何止是闾丘文月!
  
  君相君相,推政一体。
  
  明问丞相,暗问天子。
  
  丞相已然才浅,天子是否德薄?
  
  当初景文帝能够收归诸府治权,集权中央,叫景国四十九府,上府、道府、元府、灵府,都绞为一体。今日之景天子,是否能够放一放手?
  
  这没有什么不可能。
  
  就如当初景太祖以天京城坐镇万妖之门,大战妖族、独割妖脉;景文帝会盟诸方、持刀分饼,宰割妖界利益;到了景钦帝,却不得不为五国开副门,使万妖之门实为天下共有。
  
  从来时移世易,古今略同!
  
  当西天师开口诘问,整个三清玄都上帝宫内,能够与之对话的人,并不多。
  
  自然是有人要为丞相说话的。
  
  但闾丘文月并不等其他人开口。
  
  “是,不止这些,也不止天师加上来的这些名字,不止是死在沧海、迷界、近海的那些战士。”
  
  她并不诿责,反而全盘接受:“当今天下,列国相争,群雄并举,不进则退。我们这次失败,伤筋动骨。看得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名,看不见的是无以计数的资粮,偌大中央帝国,动用多少人力物力,筹谋多年而成泡影,岂非谋者之罪?我身为大景丞相,担责天下,既不能济世安民,又不能胜敌于外,罪责何止这些呢?”
  
  厚重的名册上叠着厚重的名册。
  
  一些死者,加注了另外一些死者。
  
  这沉甸甸的分量,令闾丘文月的双手,再次往下一沉。
  
  她却在这时仰起头来,以躬身的姿态,仰看着尊贵的西天师,问道:“西天师,我将行大礼,您要受我这一拜么?”
  
  余徙微微一愣,侧开步子,让开了闾丘文月身前的位置,让天子和闾丘文月之间的视线,不再有阻隔。
  
  闾丘文月弯下腰来,将那两本名册,规规正正地放在地上,仿佛为那些不能归家的将士,立起了坟茔。
  
  紧接着她后退一步,一拜到底:“三十年寒窗苦读,乃知功夫在书外;五十载宦海青云,不觉山外有高山。回首昔日奏对,臣放言于君前,要为君王,成六合之谋。回首往事,大梦一场。吾辈心比天高,命比纸薄,棋差不止一着,厚颜也难存世。靖海计划自闾丘文月而起,也自闾丘文月而终罢!”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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