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83 不酸 (第2/2页)
伸手慢慢抚平他眉宇间皱起的川字,触到他冰凉的肌肤,枯萎的心渐渐复苏,就像寒冬渐去,春意慢浓。
或许,她要的并不是长长久久,要的不过是他心里有她罢了。
仔细看他的脸,饶是睡着,也能看出他刻在骨子里的儒雅,他的五官并不是绝美,但却拥有别人没有的飘逸,许多为官者,到了中年以后,难免大腹便便,脑满肠肥,亦或者清瘦威严、从容,而他除了威严从容之外,还比年轻时更加出尘,以及气度不凡,犹如从仙云之上走来的谪仙,肌肤虽然不再滑嫩,却并不老,像一个被岁月遗忘的人。
突然之间,万朝云想起说相声的郭老师,郭老师曾对同龄某演员说‘你再不老,我就要疯了。’
对于那些被岁月紧盯的人,陈谦显得太过于幸运,拥有超高治世头脑,远比同龄人年轻的容颜。
可能老天也在嫉妒吧,所以他一身命运坎坷,这一世好不容易过得好些,临了还让他变法失败。
若换一个皇帝,郕王来当皇帝,可能会大不一样吧。
所以,承天帝跟他,注定成不了一对被后世称赞的明君贤臣。
“你又笑又哀,心里想什么?”不知何时,陈谦已醒来,睁眼便见到少女姣若秋月的脸,笑时甜美温柔,哀时令人心疼不忍,再硬的心肠,在这一刻也软了。
万朝云低头看他,嘴角笑容飞扬,“我笑先生身体羸弱,弱不禁风。”
陈谦见她笑得甜,封闭的内心,也忍不住开怀,不做辩驳,宠溺的随她。
“我听柳眉说山下的水田有黄鳝,待会我让人去捉些,黄鳝肉质鲜美,又能补脑健体,最适合先生不过了。”
陈谦无奈,明明知晓她在说自己无脑,却生不气来。
只是,如此耽搁她,他终究于心不忍。
正想说话,又听万朝云道:“现在可莫要再说不必,或者要走的话,我不当你是那个首辅大人,你也莫要当我是刚长成的小姑娘,我们只是寻常人,在做寻常事,说寻常话,看寻常景,我做寻常的饭菜,你寻常的吃。”
陈谦突然发现自己竟忘了寻常二字是什么意思,只觉得这番话,在心中生了不寻常的根,怎么拔也拔不出去。
“你知道,你在做什么吗?”
“我知道。”万朝云看着他的眼睛,那双不再有朝气的眸子,深邃,深刻,犹如望不到尽头的星辰大海,藏着别人无法企及的智慧。
她不要白纸一张的年轻少年,不要徒有其表的美男子,不要还未长成的聪明人,只要这个早已历经千锤百炼的男人,对他好,给他做饭,然后他开心的吃。
哪怕,他只能站在院子里给她摘桃子,也比那些幼稚如同儿子般的小少年好。
她坚定的回答,他突然便明白安平公主当年为何痴狂。
“六月到八月,黄鳝最为肥美,还是再等等。”他突然笑起来,笑容依旧温润,但有了许多生气,面色也不再苍白如纸。
“嗯……那做鸡汤焖笋丝,红烧牛肉,再做份清炒白菜,香干炒肉,河县的香干最为上乘。”
陈谦伸手捉住她的手,不让她再按,心疼道:“好了,手不酸吗?”
“不酸。”她一本正经摇头,其实还是酸的。
“你啊,对自己好些,不要总想着对我好,应该是我对你好才是。”他起身,伸手捡去她秀发上的叶片,仔细的为她理顺因为走得急,而被风吹乱的细发,“新法被废,各地肯定流民四起,你这里地势好,风景绝佳,肯定有人过来,你去拿笔墨过来,我写一份信,你派人送去布政司衙门。”
万朝云不愿他刚醒,立刻便费脑,摇摇头道:“过两天再写。”
“乖,此事耽搁不得,我方才本想离去之前写好,为你保下这片秀色山水,现在既然走不动了,就得动动脑子。”他颇有些自嘲道。
“哪里走不动?你只是病了,等病好,上山下坡,跟是真姐一样如履平地!”万朝云不想他觉得自己老,她都不在意。
前世,许多百姓为他修建祠堂,为他雕刻雕像,把他写进戏剧里传唱,他的墓地常年有人凭吊,在她心里,他早已超越了时间,成为永恒。
一个成为永恒的男人,怎么会老?
时间无法磨灭一个名垂千古的名字。
陈谦失笑,伸手摸摸她的头,“去吧,别拖。”
“那,下不为例?”她怄气道。
“好。”他点点头,脸上满是宠溺。
得到他的同意,万朝云才去取笔墨纸砚,亲自端过来,又扶他下床坐在椅子上,安静的给他磨墨。
提笔写前,陈谦抬眸看了眼乖巧磨墨的少女,有些恍惚,此生,还是第一次有女子给他磨墨,当初在陈家,都是幕僚给他磨墨,他辞官后,跟了他大半辈子的夏智观不知下落何处。
“你老实说,近来可有流民闹事?”他知道万朝云为避免他头疼,已禁令任何人提起朝事,故有此一问。
万朝云撇撇嘴,很不情愿说。
“你不说我也知道。”他轻叹一声,若知晓会有如今的大乱,他宁愿当初从未变法,百姓受的苦,都是他造的孽。
万朝云见他又自责,立刻便不忿道:“跟你又没什么关系,都是皇帝不做人事,伙同郕王横征暴敛!”
饶是做了心理准备,陈谦还是觉得头痛欲裂,好不容易恢复的脸色,又白了回去。
万朝云觉得此事终究是心病,得他自己扛过来,便又道:“这天下,又不是你的,你从今以后只需对我负责就好,为别人操心,我会不高兴的!”
世上有两种最耀眼的光芒,一种是太阳,一种是心上人投来的目光。
干涸的心,终于还是抵挡不住眼前少女的缱绻言语和依恋目光,生生抗住了头部带来的疼痛,提笔开始写,“此前取消人丁税,虽缓解了普通老百姓的经济压力,但国力跟不上,是我思虑不周,得把人丁税摊入田地税里,矛盾会少很多。”
“摊丁入亩?田多的多交,田少的少交?”万朝云瞬间想起雍正大帝的政策。
陈谦赞许点点头,“聪明。”
他很庆幸万朝云虽年轻,却能听得懂他的话,若宋是真没打扰,两人还会相视一笑。
“云妹妹,咳,你出来一下。”在门外尴尬了半天的宋是真终于忍不住出声了,她好难,太难,难如登天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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